私心里她甚至希望顾介甫能庇佑她,让她今后的人生少一些风霜。
室内一片安静,自打诸人都出去后,顾介甫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,眼眶彻底红了,从肺腑间长长叹息一口。
郑夫人倒很镇定,还是淡淡一笑,伸手要顾介甫手里的旧信:“给我吧。”
顾介甫却不放,死死攥住信笺一角。已经在官场风霜上若无其事过了几十年的探花郎,此刻却红了眼睛,困兽一般死死盯住她。
郑夫人也毫无畏惧,坦然盯着他。
四目相对,两人都不相让,像是又回到意气飞扬的少年时,那几十年的风霜与物是人非似乎都没有出现过。
嘈杂的红尘万丈、几十年各自陌生的生活、顾介甫鬓角掺杂的白发、郑夫人眼角的鱼尾纹,大宅邸、官场、科举、公文、婆母、后宅,所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消失了。
他们好像还是少年,笑眯眯站在桃花汛到来的太原城,招呼对方去摘柳条编了背篓去捞鱼。
“你才捞了三条!我足足有七条!”
“可我也有泥鳅,小泥鳅也算吧?”
两家的田庄挨着,他们还小时就天天玩在一起。
夏天最热时水面波光粼粼,太原城的日头很毒,正午时万物没有影子,村民都受不了热去阴凉地歇午觉了,日光照到大地上将一切照的如同夜间,很奇怪的观感,但就有这样的感觉。
清芷却不怕,安心捕鱼,水面的金光一圈一圈泛着涟漪晃悠,她捕了一条鱼上来,青鱼尾巴劲大,使劲在篮子里挣扎,“啪啪”拍着竹篮,在两人脸上溅出了一串水珠。
水珠溅到两人脸上,冰冰凉凉,他俩同时惊觉,身边的时空停止了静止,忽然开始飞速流淌。
两人的眼神也不复刚才的无忧无虑,似乎也带着江南湿润水意,湿漉漉看着对方。
眼神中有悲悯、有疼惜,有遗憾,像是江南的杏花春雨下了五百年。
良久顾介甫膝盖一屈——
“是我不好。”
他跪了下来。
没有明察秋毫发现大姨娘的阴谋,没有更勇敢些,更记恨无辜的她多年,没有在她家族覆灭时将她营救出来。
一想到让她在尘世中吃了这么多苦,顾介甫就想以死谢罪。
“都过去了。”郑夫人已经看开,并无任何触动,“当年我从高处跌落谷底,昔日亲友白眼以待,父兄身首异处,算是看惯人间冷暖。你也没有救我的义务。”
她若是恨自己还好。
宁可她恨,恨得咬牙切齿,恨得食肉寝皮,恨得诅咒重重,也胜过现在风轻云淡。
顾介甫压抑住心里低落黑潮,开口:“请你留下可好?……”
“我可助你脱离乐籍,给你银两田产,虽然做不了正妻,只能委屈你做良妾,但我不会嫌弃你做过乐工,府里绝不会有人敢对你不敬,我会将妾室都遣散,今后身边除了太太就是你,容我慢慢补偿你……”
他罕见哽咽。
郑夫人摇摇头,她已将过往情爱已经放下:“多谢好意,不过我遇上好心人已经助我脱籍,如今误会揭开就好,免得你记恨我产生业力来生还要纠葛。”
她又伸手从顾介甫手里想抽走那张迟到了几十年的信笺,然而还是没抽走。
不过这回郑夫人已经不执着了,她释然一笑:“看来拿不走是天意了。”
她拍拍手,潇洒起身:“既如此,就留给你吧,天色已晚,我也该告辞了。”
说罢转身就走,居然丝毫不记挂那张信笺了。
“等等!”顾介甫捏着信笺,盯着她离开的身影,不可置信,眼中俱是伤痛。
可她头也没回。
小娘子们从船舱中爬出来,各个神色迥异。
大家都知道大姨娘这回是在劫难逃了,原先还能靠老爷旧情顺利逃脱,可却没想到那些旧情都是她偷来的,今日就要连本带利偿还。
从前挥霍那些旧情有多得意,如今偿还就有多痛苦。
三娘子没说话,拉拉六娘子的手:“我想去柴房再t看看姨娘。”
两人都知道这回应当是最后一次见大姨娘了。
“我不去。”六娘子摇摇头,非常决绝,“姐姐又何必?她那么……歹毒,偷了旁人的情郎,还将忠心耿耿的绿依送到那种地方,还要设计小五给王技……”
每一样行为都让她又痛苦又愤恨。若是路人做了这些事,只怕她当时就要唾弃,扭送那人去见官,就是因为是她娘所以才忍到现在。
四娘子没说话,半天才回了一句:“怪不得大姨娘这么多年能够荣宠不断。”
几个姐妹点点头。
大姨娘知道老爷的白月光是什么样的,并且不住模仿这位白月光,顾介甫恨上了当年高嫁的白月光,潜意识却无比喜欢白月光的穿衣打扮、身形眉宇、气质,所以大姨娘才能顺利上位。
她模仿得太久了,或许自己也当自己是这位白月光了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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